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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论?剑大会自然也是办不下来了,忙了一日?,别说是沈诘,连刘茂都累得在城墙头上睡起了大觉。

负责这会的官差因在论?剑台正下方?,乃是最危险最湍急的所在,一场洪水下来伤了好几个,就算侥幸人还全乎的,也大多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管这些丢了缰绳的武林人士。

至于那?些参与论?剑大会的人,确实不少是心术不正,谋钱谋财而来的,但此?事说起来也是讽刺,正因为这些人所图是钱财,被人击败,得知自己什么也捞不到后,才会跑得甚至比严骥还快。需知这点苍关不是旁的寻常城市,自点苍关而出,不论?往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去,都是走水路更方?便些,这些人辛苦跑路,可不是幸运地逃离了一道天?灾,而是直往地府的门里?走了进去。

这点苍关建得如此?高耸坚实,尚且被这洪水淹了个透,更何?况那?些在江中翻覆赶路的小船?

——那?覃姓船家留在城中,竟也是因为他那?大船被急着寻医看耳朵的花脸婆婆抢了去,这才冥冥之中捡了一条小命回来!

也不知这涌进城中的洪水里?,有没有溶入那?嗜血好战却应当不大会行船的花脸婆婆自己的鲜血。

那?几盏得来不易的灯,除却挂在了街边论?剑台的,还留了一盏给?沈诘,她不止要写信调粮,要上报朝廷,还要统管整座城遇难的善后。按说这点苍关的总兵是刘茂,但也许沈诘那?日?当中狠狠打了刘茂的脸,打得实在太狠,太干脆,刘茂或许没什么意见,沈诘已然先一步把大权接了过来。

当然,这大抵也是正合刘茂这个钻营之人的想法,因此?才出现了这样微妙的局面,一个掌管刑狱的京官竟管起民生来,还管得井井有条。刘茂不仅顺从,甚至还有些藉故逢迎,不仅把城中名册尽数塞给?了她,还派了兵士帮忙处理这一城中的大事小事,哪处的房子还暂且能住人,哪处躺着的伤员要劳人看护,哪处堆积的尸体得迅速搬出城中,否则多放些时日?,疫病一起,又是一场大难。

陈澍来找沈诘答覆的时候,衙门前虽仍旧破烂,但来来往往,尽是忙碌的官差兵士,比论?剑大会时还要“热闹”许多。她往里?走,瞧见沈诘的书房外?堆了一个小土堆,土堆上放了一条束发用的素色麻布,被月光一照,在这疲于奔命的院中,显得尤为安静,像是这一方?小天?地沉沉地睡了过去,又像是在默默注视着那?书房内伏案忙碌的沈诘。

而书房之内,也不过清清浅浅的一盏灯,只照亮了沈诘半面埋在案卷之中,棱角分明的脸。

“沈大人在忙什么呢?”陈澍一进门,就被那?案上的杂乱卷宗吸引住了,探头问。

“把这几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吩咐下去,免得刘茂把事情全推给?那?几个小吏。”沈诘道,也伸手翻翻那?堆在手侧的东西,恼火地抓起一头青丝,道,“看这样子,今日?恐怕是睡不了了。”

“这么多事么?”陈澍眨眨眼,反应过来,“大人要回京城了,才必须得把这些事情在今日?处理完?”

“那?倒不是。”沈诘沉默了一阵,把刚勾过的名册也胡乱找了个地方?塞进去,才道,“你同那?几个江湖人士说好了么,送信去调粮的事?”

“都说好了!”陈澍道,“何?兄正好顺路,给?他匹马,他能送信去孟城,武林盟中也有自告奋勇的,大人所提的那?几个城,俱都有人愿意去送信……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不用那?些衙役呢?”

“衙役当然也能用。”沈诘道,“但是与救人相?比,送信之事便没那?么无关紧要了,况且那?些衙役脚下功夫还真不一定比这些人好。兵士倒能用,只是我却不敢再信那?刘茂了,不如拜托这些本?就要各自回家,熟悉来路的武林人士顺路送信。”

“有道理。”陈澍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的疑问,道,“那?也不必今日?就把这些事安排完啊?”

沈诘抬起头来,映着微弱火光,冲她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因为我要同你一起去送信。”

“啊?”

“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营丘城,是在淯水的上游,与孟城所临的那?条江不同,营丘城地势陡峭,城中百姓贫苦,实际上没有多少余粮,但——”

深夜中,沈诘的两眼竟如同大虫一样明亮,

“营丘城以南,那?条江汇入淯水之前,有一道前朝筑成的大堰,论?理,哪怕是滔天?山洪,有此?堤堰,也可保下游无虞!”

说起来,营丘城旁的那个大堰,原来大抵也是有个名字的,不过改朝换代,这又是前朝的功绩,于是虽然不曾明令避讳,那名字慢慢地也不提了。

加上营丘城这不尴不尬的位置,虽然受朝廷管辖,可因为临近昉城,前前后后被恶人谷杀了数个朝廷命官,新上任的这几任县官行事谨慎,说是个县官,不过也就是个坐堂点卯的,不理事不议政,权当?是个摆设,因而这大堰也日渐荒凉,反正它也牢靠,数百年不管也不曾出过事,后人再偶尔提起时,便大多用营丘堰三字来称。

要说这淯水,之所以四通八达,也正是因为它不论是上游下游都分?支众多,除却陈澍一行来时乘的那条大江,也便是淯水的干流,还有许多自这整个淯北淯南千山万岭里流出的支流。

此刻沈诘提起营丘城,除却是淯水的上游,营丘城外有一堤堰这两点之外,自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它距点苍关近。

“若是自孟城,甚至自营丘城以东的昉城,若是下了暴雨,或是开了某个闸,水势到这点苍关,必不会这样汹涌。”沈诘道,“不知你们入城时有没有瞧过那城墙?淯水被劈山而开的传说,也是有些道理的,这地势真如同被一把?剑劈开一般,点苍关悬在这两岸之中,城高数十丈,别说是淯水,寻常山洪都无法灌入这城中,因而,此番洪水来处,除了这最?近的营丘堰,别无他想。”

这一通话虽长,但沈诘说得顿挫,教陈澍面上的讶异渐渐化作?了恍然,待那最?后两个音落下,她长大了嘴,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原来如此!沈大人是说,这洪水竟是人为的?”

“是不是,还得要等我?们去?上一趟。”沈诘顿了顿,又把?声音放低了些,才?道,“如今大汛初平,营丘城又是那样的局势,这点苍关里恐怕也是暗流涌动。但不管怎样,也正因为这陡峭崎岖的山岭,自点苍关到营丘堰,最?快的也唯有水路,而若是行陆路——”

“——而洪水之后,李大人派了兵马严守点苍关,此刻纵马出关又太明显了!”陈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沈大人看似送信,实则是要杀那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

二人此后又是一番密谈,具体?谈及那出城事宜,且按下不表。单说陈澍这一番谈了之后,再回头去?找云慎何誉,都已是深夜了。

一日的洪水和忙碌,许多人早没了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更没了能御寒的被褥棉服,大多蜷缩在临时腾出来不曾被冲垮的一些房屋里。陈澍回去?的时候,绕着找了好一圈,在其中一间屋外的小巷中看见了正抬头,自在得仿佛在赏月的云慎。

她往前走两步,云慎便察觉一般地回过头来,面上总挂着的温和笑意不在,反而是一种近似淡漠的平静,只是也许在月光之下,哪怕不笑,也好似散着柔光一般温和。

一墙之隔的房屋里挤满了人,有的也难以入眠,有的却早已沉入了梦乡,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活着隐约的、若有若无的哭声。夜已深,但寒意却仿佛被这些声音也驱散了,清浅的月光下,一不留神?,便仿佛被拉长了时间,落入长久而放松的失神?当?中。

云慎看了她半晌,她也罕见地停下了脚步,伫足。二人默然对视,街边破砖烂瓦,入目满地泥泞,只有云慎,浑身衣袍还未干,发?尾也沾着水珠,但是站在这一片混乱之后的难得平静里,这样遗世独立一般,仿佛也是脚踏实地站着。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陈澍竟觉得自己能看懂云慎了,他那揣着手不设防的姿势,那含着包容不舍的眼神?,还有耐心、沉稳,似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柔和的态度。

她第一次起了兴致,第一次有些刻意地没有去?回应他,如同初学捕猎,还会笨拙地给手下猎物放出一道生路的幼豹。

半晌,云慎果然先开了口。

“我?听闻你明日要启程去?营丘,替那沈大人送信去??”

“是。”陈澍应了一声,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营丘城是在哪么?”云慎低声问?。

“知道的呀。”陈澍笑眯眯道,“沈大人同我?细细说过了,翻过两座山,就到了嘛!”

云慎又默了片刻,夜风轻轻吹过,撩起他的袍角。

“那你知道密阳坡又在哪么?”

“也知道!”陈澍笑得更真率了,“我?这人笨,云兄要说些什么,得同我?明说,我?才?好听明白?呢!”

幼豹毕竟懵懂,毛茸茸的厚实爪子不小心压住了那猎物的尾巴,打草惊蛇,教那猎物终于发?觉了它的顽皮与虎视眈眈。

云慎终于又笑起来,不过不是那样克制温和的笑,而是有些肆意,他笑着摇摇头,不接话,往陈澍这边先迈了两步,微微俯身,虽是自上往下看着陈澍,却是不自觉低着头颅,有些莫名地反问?:“那你的剑呢?就这么不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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