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陈澍抽了一口气,一怔之?后,竟出奇地沉默了起来,只是双目圆瞪,仿佛在同自己较劲,仿佛有什么?想法,在她?脑子里转悠,但她?仍旧不敢相信。
衙门的小院里,沈诘走之?前堆起的那个土堆,是被人?动过的。
又是一日的日出日落,一白?昼的?忙碌过后?,临近傍晚,霞光泛着赤色,显得格外温暖,教人忍不住伫足,哪怕眼睛耐不住那刺眼的光芒,也仍不禁要去追随着这光线,瞧上一瞧。
点苍关的?官衙,仍是照常,在大难之后?成为了这一城的心脏,来往众人,川流不息。
这一城的?百姓之中,抛开因论剑大会到访点苍关的?那些看客,也不算那些近些年,因为生计,甚至因为家人亲友迁至点苍关的居民,或许有那么几个,在这关中住了许久,也多少了解些点苍关内驻军的?规矩。
刘茂虽为都?护,按理,不仅统领军务,也要管这一城中的?大小政务,这衙门?的?主人确实是他。但哪怕是皇帝每日批阅奏章,也有个喜好,有的?就?惯于?在书房里,有的?乐意在那宣政大颠上,还有的?,荒唐又无人管的?昏君,甚至在那温柔乡里才能提起些许做正事的兴致。刘茂不至于?同那些遗臭万年的?荒唐帝王相提并论,但他确实也是个富贵人家里养出的?纨绔子弟,在京时就?是爱之欲其生,很之欲其死的?性子,到了点苍关,就?算有所收敛,难免仍是不乐意到那衙门点卯,更别提日日宿在这闹市之中的官府里了。
哪怕是因为巨洪,是事出有因,这的?的?确确也是头?一回。
但这些寻常百姓心下再犯嘀咕,毕竟不知刘茂一反常态是出自什么原因,也猜不出其根据,顶多在寻常攀谈时,把此当作谈资,提上几句。因为不知道沈诘离开前同刘茂的?力争,说的?也大多是这都?护虽然?素日跋扈,可真到了大难临头?,饿殍遍野时,也是体恤民情,能堪大任的?。
故而,就?算有所察觉,所有人都?不曾把这一个异常当
依哗
作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刘茂成功地掩盖住了他想要掩饰的?事,不费吹灰之力。
正是下午,烈日昭昭,又有许多士兵和官差来来往往,陈澍回来之后?第三回 造访点苍关官衙,这一番忙碌景象,说起来是与前几日无异,三人反而愈加小心——不为别的?,是因为,此番他们三人重回点苍关官衙,是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也好在这是白?日里,李畴方才才擦拭干净的?面容才得以保住。
三人又当了回“墙上君子”,这次,是顶着烈日,从这些被洪水冲得破败的?屋檐上悄然?翻过,慢慢摸索至那官府衙门?。
也亏得这三人,从严骥到李畴,再到陈澍,一个比一个功夫好,才不会在这闹市一般的?衙门?外就?被人发觉。
但这不过是第一步。
官衙里来往的?官差,站在书房门?口看守的?士兵,还有时不时朝窗外瞟一眼的?刘茂本人,就?仿佛一座巍峨高山,横在他们的?面前。就?算轻功再好,脚上功夫再熟,也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潜进?去,把那土堆掘开,再把它原模原样地填好,最后?,还要把尸体运出来,再好好地搜查一番。
三个人在那房梁上爬了好一会,见?那些兵士当真是恪尽职守,更别提刘茂本人,那可是叫一个兢兢业业,恐怕这个纨绔,一年到头?,也不曾有过几日像这样的?勤奋。
于?是,这个前一日因缘巧合才凑成的?三人小队,又生出了分歧,并且再一次,颇有些不看场合地争执起来。
陈澍自是心中有数,她身后?两个人就?不那么确信了,尤其是又被拽来衙门?的?李畴,又是头?一个出声,问她究竟在找的?是什么。严骥虽不确信,但见?李畴这样质疑,便又对着干一样唱起反调来。
说来也是好笑,大抵是对比出真知,这三人中,平日里最不稳重的?陈澍,反而成了那个拿主意的?人。
她不说话,那两人吵得无趣又自觉地静了下来,只李畴默了半响,又压着声音,主动冲着陈澍道:“究竟还在等?什么?等?这半日,就?不提这屋顶是否难挨了,单说这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对不对?你总得同我们说个清楚,究竟是想做什么——我是情愿陪你等?下去的?,但是碧阳谷那么多弟子,俱都?嗷嗷待……俱都?在院里等?着我,再有几日,我们也要回门?派了,收拾行装,打?理兵刃装备,都?是需要我看着的?!”
“看不出来啊,”严骥插话,笑道,“你还是个大忙人?”
李畴轻哼了一声,似是又想同他吵嘴,只是见?陈澍开口,便又忍下了。
“我在想……”陈澍道,用手指着那不远处,院落中的?那个土包,又转了转手指,道,“我在想,若是阿姐……沈大人在,她会怎么办?她会想怎样的?办法,不声不响地把这土堆刨开,查到想查的?事情?”
“那不就?是沈右监自己堆的?土么?”李畴奇道。
陈澍一愣,虽然?整个身子贴在屋檐之上,却仍旧险些整个人蹿起来,把脸朝向李畴。
“——你怎么知道是她自己堆的?土?”
“发大水当天?,她在衙门?里堆了这一个小土堆。”李畴道,大抵还以为陈澍是在等?着什么,不曾料到她如此大费周章,为的?竟是这一个小土堆,面上不禁有些茫然?,他一面回忆,一面迟疑地开口,“不止我见?到了,那日她在堆这土的?时候,许多官差士兵都?在一旁。你若单单就?为了这一个小土堆这样劳师动众的?……不如早同我说!这土堆里确实什么也不曾有——”
“是沈大人堆时,什么也不曾有,对吧。”陈澍道,“既然?你知道了,那兵士也知道了,当然?刘茂也就?得知了……这偌大的?官府衙门?,每一间房都?有人走动,每一间房都?可能闯进?来人,不止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更是无数张嘴、无数对耳朵,无数人在交头?接耳。那刘茂要藏东西,要藏这样一具尸首,怎么可能瞒过这一院子、一城的?人?只有这个土堆……
“人再好奇、再怎么探查,但凡有些良心,也不会龌龊到去掘一个‘衣冠冢’!”
此话一出,李畴还未曾明白?过来,严骥却是当即反应过来了,倒吸一口冷气,接话道:“难不成……灯下黑、灯下黑啊!李茂竟敢把那尸首塞进?土堆里!”
“什么?怎么可能?”李畴方才明白?,从屋檐上撑起一截身子,朝那土堆望去,又被陈澍连扯带拽地拉回了这一侧,这回,哪怕匆忙之间脸颊上上又沾染了些瓦上的?细灰,他也不顾了,回头?过来,面色震惊地朝着二人,道,“似乎真是……这土堆较之那日,似乎是松了一些,也鼓了一些,只是上面摆着些东西……”
“而且那土,较之一旁的?土,颜色要深上几分,明显是又翻过的?新土。”陈澍说完,咬着下唇又想了一会,挠挠头?,道,“只是,我们就?算猜到了刘茂的?伎俩,那土堆也正在面前,触手可及了,却终究没法真正挖开那土,看个清楚明白?——”
“这好说。”严骥笑道,“刘茂既是秘密行事,这院里的?守卫必然?并不知其详情,那只需使个障眼法,调虎离山,只消把刘茂吸引走了,剩下的?守卫,没几个会尽心看守这院落里的?小角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事,那是轻而易举。”
“什么叫‘障眼法’,什么又叫‘调虎离山’?你别又出什么馊点子。”李畴皱着眉道。
严骥眼珠子一转,还真往李畴这边瞧了一眼,看着他,计上心头?一般,道:“只要能用,你管那点子馊不馊呢?咱们支一个人过去,把刘茂叫出这衙门?,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白?日里去那城外找人时真抓到了,叫他赶紧带人去,晚了恐怕就?跑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李畴道,撑起半边身体,摸着下巴,细细地思量了一番,“不仅能把刘茂引走,能骗他带上不少兵士,且还是个阳谋。哪怕被他识破了,这刘茂,为了自己的?意图,也必然?会先去城外探一探。只是……谁去?”
最后?两个字一落下,那屋檐上的?灰尘仿佛也一同落下了。
三人所攀着的?这个屋檐,是正对着日光,已经日落时分,那漫天?的?晚霞披在这灾后?的?点苍关之上,从那房檐上看去,当真是一派金光,恍若旭日初升一般,人们交谈与远方的?烟火相辉映,满是蓬勃的?生气。李畴摸着他那下巴,又闲适地欣赏了一会,才转头?来看。
没人答话,倒不是他们二人都?不曾听进?入李畴的?话,只是陈澍和严骥二人,都?睁着眼睛,不约而同地噤声,看着李畴。
李畴脸上的?笑意褪去了。
“……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难不成,你还想让陈姑娘去趟这道雷吗?”严骥反问。
李畴哑然?,在这万丈的?霞光之中侧头?,和陈澍饱含感情的?圆眼对上了,然?后?看着她缓慢地,期待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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