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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是小孩子喝的。下回要聊天买两瓶青岛

 

听了他哥的话他很想哭,但是忍住了,没头没脑地来一句:“哥。你要跟嫂子好好的。”

“啊。那当然啊。”他哥笑了。

第二天就是婚礼,杜以南一大早就得起来,他还大半夜的跟他哥扯东扯西不让人安心休息,有点不大好意思。他哥结婚,他出奇地没有觉得多么痛楚难过,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像第二只鞋子终于落在地上,很多无处可去的情绪都被关在门后锁起来,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了,令他有种仿佛深入清创般自虐的爽快感,许愿着剜掉陈年的伤肉能长出好皮,忘掉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就能当作没有事。

“你要是不好好过。我不放过你。”

“说什么呢?你要怎么不放过我,挠我胳肢窝吗?哈哈!别弄……痒!快睡吧你,明天我还早起……”

当晚久违地是抱着哥睡的,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人这么一块儿睡觉是什么时候了,大一那年冬至杜以南去b城看他,开的是双人间。

这一夜他没有做梦,并且早上醒的时候没有晨勃或者遗精,他很是惊讶地自个儿想着:真有出息,你可算长大了……

大四那年忙着准备留学,没请家里吃饭。说是没躲,其实真真假假也有些成分在。临走前杜以南约他喝了两杯,这次终于不是菠萝啤,好歹挑在一间清吧,店里的灯光很催眠。他酒量一般,喝了一杯半就开始晕,还记得睁着眼睛努力地看着灯光里的杜以南,然后接着往下喝。杜以南摸了摸他的头,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嘴里的残酒些微苦涩,像离开以后望不到头的思念。

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哥,我有个事要告诉你。不能说。憋住了。忍住了。他忽然站了起来,手颤抖着捂住嘴,避免语言和秽物一并涌出——他的喉咙痒得有一种呕吐的冲动。杜以北站起来,挡开杜以南的手去了厕所,躲在小隔间里用两只手臂紧紧搂着自己。店里的音乐不催眠而是肝肠寸断,仿佛在给他的呕吐伴奏。小北?小北!杜以南在门外喊他,声音里很焦急,杜以南一直很疼他。

他哥背着他冲出酒吧打车,他头痛得睁不开眼,只记得趴在杜以南背上的感觉,像在一艘晃啊晃的小船上,也像他是只风筝,而他哥拉着绳,在地图上从北跑到南他都不愿意放开手飞上天空,风筝的引线是由同源的骨和血结成死结的绞索,永远地系在他哥身上。

靠在医院椅子上等号的时候他说哥,我没事,就是没吃晚饭,空肚子喝多了。扭头看见杜以南皱得紧紧的眉毛,和有点儿泛红了的眼眶,就说不下去了。杜以南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手,说:

“小北,能告诉我了吗。是谁?”

他摇摇头:“不关他的事。你别找他。”

杜以南看傻子似地看着他:“我又不是要跟人家算账。我就是想让他能当面拒绝你也好,省得你总憋在心里,早晚把人憋坏了。”

“让他知道了我会死的。”

他哀求似地看着杜以南,抬起来的眼睛里全是眼泪。杜以南愣了一下,扑上去给他手忙脚乱地擦,却怎么哄也哄不住,最后只好按着他的后脑勺一把搂进了自己怀里,他趴在杜以南怀里,没声儿地嚎啕大哭,把他哥的衣服哭湿了一片,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像一晚要流干一辈子的眼泪。

杜以南一开始只是搂着他脑袋肩膀,后来干脆把他腰搂着了,一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的,说话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近。我都多久没见你哭了?都以为你不会哭了呢。就是你哭的时候怎么不出声儿啊,不憋得慌么?委屈死了吧,啊。

嗯。他应着,哼出来沙哑的全是鼻音,一边把脸贴在被他哭湿了那块儿衣服上边,能听见他哥的心跳声。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号,终于哭不动,疲倦得仿佛走了一整天的路。杜以南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小时候生个病发个烧,杜以北都还能犯贫,说是不用上学高兴,有哥哥忙前忙后照顾着也高兴。

“哥。”趴在杜以南背上从医院急诊大门往外走的时候他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我走了。”

这是出国前他跟杜以南面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早上他忍着头痛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去了机场,之前家里问他航班订的什么时候,他没说实话。

睡醒时分,屋内闭着窗帘,看不出白天黑夜。半隔断墙的另一侧没有平常的打字翻书声,看来室友已经赶飞机去。他下床,伸手拉开两张床间的挂帘,探头过去看了两眼,私人用品也收拾干净,不留什么余迹了。习惯性去摸摆在桌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不过清早,国内时间夜间十二点多,屏幕上有两条未读,他的视线朦胧得看不清那上面的字,手指还未点开来看,却就先顿住,余光见到桌上有张纸,看似是室友平时打草稿写笔记用的那种,拿过来看时,发现是封信。字迹缭乱到几乎认不出,看起来写得很急,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决定先读这封狂草的信。

【阿ben:

我走了!读完书,还是喜欢回家里,亲戚朋友多,虽然有得烦,起码不孤单。】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几乎想象到写信的人说这话时的语气。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有新消息进来,他没有动,仍继续往下看。

【以前未写过这种肉麻东西,希望你看完不记得也好,只是我想写,就写了。昨晚你夜归,洗漱完卧在床上,被子掩住一半脸,头发睡到乱翘,那样子真像只小流浪,静静的很招人怜吻,你知道吗?同你做室友两年,真要憋到我死了才算完,好彩我是新世代的文明人,还讲讲道德,否则一定要趁黑亲你一下,在脸蛋上就够,毕竟你嘴唇的吻还有要留给的“他”。

如果我无猜错,我们应是同类吧!虽然你从来未跟我提过,但似我们这类人,常常都很敏感,有一只灵感放大十倍的狗鼻子,一闻一个准。

前天见你通电话,对着个屏幕眼睛弯弯,笑起来真靓,简直叫人眼目清新,你知道我们上次去那酒吧,里头那些“鬼佬”、“鬼妹”,真是肉食系!个个衣装潦草劲辣,不觉意走进来都要被吓出去。他们见到我俩生得黑头发黑眼珠,尤其你模样还端正,差点当场把你掳去吃了,连我上个厕所出来也被一个“鬼妹”缠上,说我瘦条条像把排骨,她就喜欢“啃排骨”!真吓人,我再也不去那酒吧了,虽然应该也没机会再去。你如果以后夜晚还想喝点酒,放松一下,就到店里买两罐回来自己喝好了,我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进那里面。

唉,我嘴笨,半天净扯了些不关事的怪东西。都早晨五点多钟了,也该出发走了,最后再多写几句吧。如果你也回去了,就去追追你的那个“他”吧!见你受情伤似火烧,我的心也觉得委屈,难受到像碰到窝在人家家门口的小流浪却带不走。我跟自己讲,你肯定是有“家”的,你的那个人一定也在那里,只是你不敢回去,至于为什么,就轮到我不敢问了,问了可能没好事。

哈哈,我猜得对不对?只希望你记得的有关我的事都是好事,所以就不问你了。

忽然想起这么久都是叫你英文名,阿北,你是不是讲过有个大哥叫做阿南?你们两兄弟,名字起得真可爱。你是不是很快也要飞回“南边”了?回到至亲挚爱的大哥身边,心里多少会安慰一些吧?家里人肯定心痛你这只漂泊在外的小候鸟,等见你回家,门打开,就会冲出来给你一个大力的拥抱。那时候,你的伤会好受一些吗?希望一定可以。否则,我就要坐跨海大巴过来找你了。找到你以后,就紧紧的抱一抱你。拥抱能分泌多巴胺,这种快乐的激素,如果算是一种药,或许也要够剂量才起效。

等你回来时,如果想来h城玩,记得联系我嚄。我在这边识得有很多青春俊男,个个都身家清白,性情温柔,如有你钟意的款,哥哥我马上为你牵线搭桥。

假使你只是想要个肩膀靠一靠,无奈时饮饮酒,也要记得,我们两人虽不是做拖友的料,但还可做朋友,不要忘记我呀!

糟糕,再写我就快迟到了。阿ben,拜拜!睡醒记得吃些早餐再出门!】

信读完了。他盯着看最末一行字有近十分钟,快要把纸盯出一个洞,终于屋外一台警车呜呜哇哇地开过,他惊醒,同时叫醒他的还有杜以南打来的越洋电话,他给杜以南设的铃声很特别。“哥?”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接起电话,纸掉到了地上,他边弯腰捡起来边再看了眼手机屏幕,北京时间十二点半,杜以南一般不会这个点给他打电话,“怎么了?还没睡?家里有急事儿?爸妈跟嫂子呢,都在吗?”

“你这一通问是想让我从哪答起啊?”杜以南声音里带着笑,听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差别,除了有些不太能听出来的沙哑以外一切正常,他知道这是表示杜以南觉得累了,累得大概不是特别想说话的那种。

他稍微没那么着急了,但还是有些担心,说:“都答,排队的。”

“啊。没睡。”杜以南说,“也不是什么急事。爸妈这会儿睡了,都好好的没事儿。别瞎担心。”

“这大半夜的,纯聊天?”他说,停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他哥只提到了爸妈,避开了他话里的另一个人。

“……那我嫂子呢?”

杜以南在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很轻地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以后他看着放回桌上的信发呆,直到窗外开始下起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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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民政局外边有十米远的地方。两年多没见了,夜里连关于这个人的梦都少了很多,偶尔的视频和通话像不定时的处方药,基本足够安眠。

但真的见到他哥那一刻他还是觉得有点儿走不动道了,全身都麻酥酥的,是很熟悉的感觉。小时候爱跟哥哥撒娇,夜里从上铺溜下来钻进他哥的被窝,杜以南即使睡着了被弄得半醒,也会在他凑近的时候咕哝着揉他的头发。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像摸着了什么毛绒绒的小动物,很想让世界留在这一刻。

秋天的风很凉,他裹紧了衣服朝杜以南走过去,杜以南正把一个蹲在门口用矿泉水和泥沙玩的小孩儿逗得咯咯的笑,压根没留意前边还来了个人,样子还是两年前的样子,笑眯了眼睛,帅得人神共愤,可惜手里捏着一个小本儿,离婚证,封面上的三个字掺在这幅和谐的画面里让他哥脸上的笑显得有点儿可怜。他走到杜以南面前的时候心都软成了一滩水,手心里痒痒的,或许是想碰碰杜以南的手,像幼儿园小孩儿们过马路那样牵着,男孩儿跟男孩儿牵,哥哥跟弟弟牵,也属正常无异。

“你看,这儿有个蚂蚁窝,咱们捡点树杈子给它围上做栏杆……”

他走了过去,绕过杜以南,挨着正仰头专注地看着他哥的小孩,也蹲了下来。

杜以南正跟小孩儿说话,目光很自然地牵到了一旁的他身上,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动一动,然后顿了顿,就那样卡壳了,眼睛瞪着他没能够说出话来。

他也没说话,只是看着,然后想事儿。

小孩在两根不说话的木头之间扬着头看了看,非常淡定地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树底下捡木棍子给蚂蚁窝做栏杆去了。还没捡两根,应该是小孩他妈从民政局门口走了出来,把小孩儿兜着屁股抱起来走了,走之前还挺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杜以南似乎是让小孩他妈的目光戳了一跳,反应过来终于压着声音喊了出来:

“靠!回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都没去机场接……”

他没让杜以南的话说完,猛地站了起来把人拉到了没人的围墙边,接着亲在了他哥的额头上,然后是鼻尖,最后是下巴。

杜以南笑着转开脸躲他,手臂却把他搂了个满怀,搂得特别用力,跟怕他不留神又跑了似的,环在他腰上的手还有点儿发抖,他心疼死了,那一刻还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么久?

是为了哥好吗?为了爸妈?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吧。

杜以南的呼吸打在耳朵边暖融融的,身上洗衣液的味儿都没变过,还是老妈爱囤的那款。

“话都还没说就是一通舔,你是小狗么?”

他没答话,往下亲在了他哥的嘴唇上,往杜以南因为说着话而微微张开了的唇缝间舔了舔。

杜以南明显顿了一下,但是没动,只是说:喂,要舔好歹看准了再舔啊。声音里的笑意一点儿也还没减下去,满得都能咕噜噜溢出来,杜以南对他一丁点防备心都没有,让亲嘴上了还能当作是太高兴了不小心亲错,他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如果你也回去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那封信被他叠得方方正正,收在了钱包夹层里。

杜以南揉揉他头发,问他:“怎么不说话?”

如果我也回去了,回到南边,回到至亲挚爱的哥哥身边,那么?

“你的脸长瘦了啊?”杜以南皱着眉头看着他接着说。

他咬咬牙托着杜以南后脑勺再次吻了上去,但这次只是在那上面轻轻压了一下,也不知道统共有没有一秒钟,就退开了。

杜以南终于彻底愣住了,搂在他腰间的手松了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干哑发涩。

“……怎么个意思?”

“就这么个意思。”他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只是扭过了头,没有看他哥。

他哥失了神地望着他,目光里没有焦点,像被他当头一棍子砸懵了。他就没见杜以南露出过这种表情,胸口跟着揪紧,一抽一抽地心痛,那些所有的不允许,不忍心,不舍得,让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吻盛了出来,就这样无粉饰地摆到太阳光下受审,更加痛,而且痒,是一种凌辱的耻痒,是既受凌辱,同时并凌辱了听众。

“……你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杜以南忽然回到了那个吻之前的话题,挺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掌心抬起来想托在他的脸颊上,又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往那里面蹭了一蹭,应了一声:嗯。

“视频的时候你是不是开胖脸特效了?一直都骗我呢?”

他哥的声音顺着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带着轻微得辨认不出的颤抖,他害他哥哭了,杜以南打小学两年级起就没在他面前哭过。

他没有哭,但是也觉得很难过,酸溜溜难名状的委屈从心尖上冒出来,几乎酸倒了两排白牙,并痹倒了舌头。于是他一支蜡烛似地立着,不再动也不说话,只是把脸颊放在杜以南掌心里,待受刑般闭上了眼睛。

杜以南咬着牙收回手揍了他一拳,下手很重,握紧的拳头把手心都攥出了深痕,他想自己肋条一定是青了,刺辣辣的一阵钝痛。揍完了又把他紧紧地搂回了胸前,用力得就像要勒断他的肩胛骨,呼吸声在不断起伏的胸腔里烧得很快,为什么是我?杜以南说,那个人怎么会是我?他只能够沉默,闭着眼睛把他哥打他用的那只手包在自己两只手心里轻轻搓着揉着,像要孵开一只壳儿很薄的蛋。

“你他妈说话。”杜以南的嗓音里是沙哑的哭腔,“别装哑巴!”

他继续沉默了快一分钟才说:“我说过的吧,你和嫂子好好的。答应我的事你没做到。”

他哥愣愣地看着他。

“本来想着骗你一辈子的。”他咧开嘴笑了一下,“骗不下去了,忍不了。你就当我是生病了吧,我就是那种娇气点儿的……病人,一直闷着会闷坏的。想到我要是坏了,你会伤心,还不如早点让你知道。”

他的语速很快,逃跑似的,仿佛不一口气说完就会被哪个字哽在喉咙里噎死。

“哥,我告诉你不是为了什么。别管我,也别不理我。……求你,哥。对不起,原谅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非常轻,像逃跑逃进了死胡同,想拐出去,却发现已经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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