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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天一早儿, 院门就传来叫门声,守门的小丫头听了一听,是二爷陈昌,不敢怠慢, 忙打开门。

夏菱自屋内端了水出来, 见了陈昌来, 便将水往石子路一泼, 又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声安。

陈昌脚步一顿, 见一个小小丫头也敢给他甩脸子, 原本十分的恼烦心绪,又多了三分怒气, 他面色冷下来,正要罚人, 后又一想, 昨儿才招惹了她, 今儿又要处置她的丫鬟,她怕是更要恨我了。只此一想, 也散了处罚的心,径直往里屋去。

李婠正斜卧在床头看书, 脸色恹恹,冰冷冷的。陈昌接近床, 笑道:“在看什么书?”李婠不理,眼神也不带他一下, 兀自将书翻了一页。陈昌在床沿边坐了,笑问:“可用早膳了?”李婠也不理。陈昌不管, 又笑道:“今儿天气好,一道儿去庄子上?”话说了一箩筐, 李婠只当没他这人,一言不发。

陈昌见她如此,笑道:“昨日是我不好,和同知家公子喝了几杯黄汤就胡言乱语起来了,那些话都是瞎子算命-信口胡说,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你心里头不如意,我就在此,任你打骂。”说罢,他起身去一花瓶处折了枝树条过来塞在李婠手上。

李婠冷笑一声,手一扬便扔出去,打在他脚上。陈昌见李婠不开口,后悔不迭,在床前左右转了两圈,他见房中无人,与李婠作了一个揖,说道:“姑娘开口说说话罢。”

李婠冷眼瞧了他一眼,半响后,又见他还弯着腰,冷声道:“做这副样子,是想让老太太、太太再点着香蜡咒我一回?还是要丫鬟婆子笑我是母夜叉?”

陈昌见她说话,心松了口气,直起身来笑道:“我哪敢?前些日子我同你说晚间做了个梦,也是被那梦魇住了,说话做事不着四六起来,还请奶奶大人有大量,饶过我罢。”

李婠道:“不着四六?不,是持强凌弱,若我个丈八尺的高个儿,你欺我试试?”

陈昌心说:你就是高得把天捅破了又怎样,还不是我婆娘?面上却指天发誓,百般讨饶。他一面说,一面沿床沿坐了,轻轻去拉李婠手。

李婠见他动作造次,慌忙避开。陈昌心里一空,手慢慢收回去,僵笑道:“这是怎么了?上次不是还好好的?”说罢,又要去拉。

李婠垂下头,手避开,她也说不出是怎地了,只陈昌一靠近,心里生出几分害怕开,体随心动,动作也躲闪开。陈昌见她如此,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你饶了我罢。”一面说,一面凑过去要亲。李婠见他动作,忙避开缩在床角。

陈昌人高马大地罩在她头上,双臂撑在她两侧,也不再动作,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双眼。他瞧见她眼中蓄着泪珠儿,僵着脸笑问:“怎么了?”

李婠心头有几分害怕,道:“你先起开。”陈昌半信半疑地问:“你怕我?”李婠带了几分哭腔,又重复说道:“陈昌,你起开。”

陈昌整个人宛如雷电击中,他拉了袖子给李婠拭泪,后坐回床沿,回头僵笑道:“怎么同我生分起来了?昨儿个我一宿没睡,整晚想着给你赔礼,我想着,咱两同作了那个梦,也不拘是满天神佛哪个庇佑,只当是一则福报罢,只是梦中虽有预示,但也虚假,还是得珍惜眼前才是,梦中的我不是当前的我,你别同我生分起来了。”

陈昌一面搜刮肠肚说了一箩筐地话,一面他也渐渐了然,心里想着对策,忽地,他灵光一闪,说道:“我行事造次,原是我的不是,日后我必敬着你。”

李婠闻言冷笑:“你只是拿我当粉头取乐罢了。”

陈昌心里暗恨:粉头?一个稳稳坐着,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任人拿捏,谁是粉头?只他面上起身,又与李婠作了一个揖,说道:“绝无此意,我再也不敢,日后行事,我必得你点头才动作。”

李婠瞧他满脸正色,又几分放心,微微点头。陈昌一喜,强忍着笑,问道:“我能否坐在床沿上?”李婠往里靠靠,说道:“坐罢。”

陈昌大喜,去坐了,还没等坐热,陈昌又忙问:“我能否亲亲你耳朵?”李婠一听,脸羞得红胀起来,道:“你——你下去,自个儿做凳子上。”

陈昌满脸不乐,不过他有言在先,也不违背,自个儿下去找了个矮凳坐下。

正此时,外头人听了里头动静,忙隔了纱窗问:“二爷、奶奶可要用膳了?”李婠回道:“端进来。”

夏菱打头,几个丫鬟拎着盒子鱼贯而入,几人摆了吃食,伺候李,陈二人用了膳,又奉上茶,撤桌端盘,一时屋里又静了下来。

两人坐在暖榻之上,陈昌捧了个茶碗喝了口,没话找话,笑道:“还没问你,昨儿你说要置办酒馔请我,可是有事与我说?”

李婠回道:“怕不是时机说出来。”陈昌笑:“与我有关?”李婠略微迟疑地点点头。陈昌回道:“那不要讲求甚劳子时机了,你我还有不能说的?”

李婠思忖片刻,将李道婆一事说了:“我要去趟宿州绍兴。”

陈昌听了这个地名脸一下便拉了下来,心头又生了几分窝火,他忍了忍,才挂上笑:“要讨方子车子甚的,支派个下人去就是了,此地距绍兴远不止百里,且山高水远,路途艰险,何苦来哉?你未出过门,自是不知这路上不必家里,风餐露宿是常有之事。”

李婠回道:“周公吐哺,犹恐失天下之贤人,汉昭烈帝三顾茅庐,才得《隆中对》一言,哪有打发下人去请的?我不敢自比刘玄德之类,但求才之心不差分毫。”

陈昌扶额:“那李道婆是孔明?”李婠回道:“与我而言,半分不差。”陈昌突然觉得有几分荒诞,一后宅妇人与他言论周公刘公之类人。

陈昌道:“可是缺银钱使?还是在宅里闷得慌?”

听此,李婠看着他,突然流下泪来。

陈昌用衣袖给她拭泪,无奈笑道:“怎又哭了?”李婠笑了笑,问道:“你可知道我爱看什么书?我志向何为?”

陈昌被问住,迟疑说道:“近来你倒是在看鬼怪异志之类。”他没说志向,一女子能有什么志向?嫁得好夫郎?

话说上回陈昌回了一句, 李婠大为不受用,心中涌出“俗子胸襟,无人识我”之感,因而立即沉下脸来道:“只是如今世道不好, 倘若我是个男的, 你且看着!”

陈昌听了, 好奇问道:“怎地?”

李婠冷声说道:“及第成名不在话下!为官做宰也未尝不可!”

陈昌听此哈哈一笑, 缓缓道:“自隋帝起, 以分二科取士, 至如今,除四书五经外, 扩到墨义、帖经、策问、辞赋、杂文六科,已有千年, 三年一考, 外加恩科, 取头名状元者,不过五百余人。而天下读书人何其多?现今每州三年也出不了十个。能中举者, 或才能上优,或能言善辩, 无一不是心坚之人,通才怪才也不少有。

‘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可不是玩笑话。那些识两字的书生爱写什么‘年少家贫, 弱冠中了探花,而立便封候拜相的’异想天开之言, 殊不知,如此能耐者, 天资,家世,勤勉缺一不可。

以往那些个家贫的,买些笔墨书本已是费劲,只呆读些四书五经,更别说句读词意策论,到了京里,怕是拜哪个师座也晓不得。现今虽有刘马二党争斗不休,只这刘党之首寒门出生,那些贫苦书生才有了门路。”

他喝了口茶,又叹道:“至于天资上佳者,自是不必多言,百年难得遇着一个,我年少时,拜大儒王启为师,有一少年姓李,名‘康君’,年纪轻我一些,说来怕是与你家也有几分渊源,当真称得上一句‘过目不忘’,若是这人,到有□□成可能。那时,他是我老师最得意子弟,后不知怎地了,又没来了,怕也逃不过伤仲永之类。”

李婠听后,怔怔不言,喃喃念着“伤仲永”一词,她眼里含着泪珠儿,笑道:“原来不止要呆读四书五经,亏我自认为天资聪颖,识了些字便得意起来了,这般,倒是贻笑大方。”

陈昌与她倒了杯茶水,心中暗自恼恨自己:“我说这么多外头事作甚,她生在后宅,那晓得这些,这样岂不嘲笑了她。”后他笑道:“是我多言,你莫要生气。”

李婠摇摇头,接过茶水喝了,突地疯笑一声,厉声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差人分毫!”

陈昌左右解不过这话来,只当她好强,笑笑便另起个话头,再不提此事。到了晌午,又有一丫头带来话,说:“二老爷那边见二爷没在书房温书,使派人来问。”陈昌无法,与李婠吃了午膳便离去了。

这厢,李婠用了晚膳,便命菊生去信给马,花两位管事,将此事在信中讲明了,又命他二人照往常行事即可,一面点了个心腹小厮,叫他去衙门里开几张路引来,一面命人去寻摸了个去宿州绍兴的镖行,定下三日后动身。

夏菱先去给菊生去了信,刚回屋又听她家姑娘使派人打点行装车马,忙问:“前些儿老太太、太太姑娘们才去了普陀寺才回,又要去哪儿处?”李婠道:“瞧我,那日寺中与你说起个事,一时又忙忘了。”后她将寺庙中事一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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