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拜月宴(二)
接手工作已有数日,蓝衣人不是没想象过这个看起来一派单纯的林七实则心机深重,趁着某些机会使出了摆脱她追踪的手段,桩桩件件都精巧复杂。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林七竟然什么都不屑做。
对方只是用她也清楚的“林七擅画”一点,给自己画了一张栩栩如生的、属于别人的脸,然后大摇大摆走出了她的视线,留下一纸骂她“傻逼”的书。
蓝衣人懊悔不已,模样能改,骨相和习惯却骗不了人,为什么,她之前没更认真地观察离开那人的身形步态呢?
到如今,说什么都成了空谈。
蓝衣人知道,很早以前,林七就办好了铺面转让的契书,转让对象是她以前的丫鬟,恐怕那时候,林七就做好了离开帝京的准备。
跑便跑了,这厮偏偏还煞有其事地还留下什么“大难临头”、“何处不为家”的轻佻妄言!想着即将开宴的西宫拜月之会,蓝衣人一时心头也浮想联翩。
穆城王会在宴会上出什么事吗?莫非对方如此不可依靠……
那双凛冽的凤目在心中一闪而过,蓝衣人打一个寒噤,收消心中的种种念想。
穆城王此刻已经入宫,她没有办法立刻向其报告林七的事;对方若是出事,一时半刻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目前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穆城王她,不许这位前庶妹有任何画作遗落他人之手。
黄昏时分,药铺。
临近仲夕节的晚上,看病的人寥寥无几,毕竟,家家户户谁不盼望今夜团圆呢?整理着今日写下的种种药方脉案,柳砚青一一将它们归纳整齐,起身正要将之放入木箱当中,却突然嗅到了一股燃烧的味道。
味道是东边传来的。
这里和小湘的书舍,只隔了两堵木墙。
“李叔?陈叔?”放下脉案,他边抬步向外走,边嘱咐药铺里的两位药工:“似乎有东西烧起来了,你们先停停手,找一找是不是哪里走了水。”
走水是件大事情,两位药工立刻应了,起身查看屋里,柳砚青则走到门外。
书舍的门已经关了——
今日是节日,魏寻书姑娘恐怕早早回家过节去了。
他往两家铺面的夹道里走几步,行到书舍后库的位置,果不其然,烧灼的气息逸散的更重了,甚至融合了某种木头被焚烧的异香。
以魏姑娘的秉性,绝不可能令书舍有着火的隐患。
他毫不犹豫回了药铺。
“柳大夫,怎么了?”
看他柜子里翻出砸药的铁锤便往外走,李药工不明就里喊出了声。
没有停步,柳砚青只留下一句让他惊慌失措的交代:“林老板的书舍可能走了水,门锁着,你去拎水,叫陈叔去借把斧子来,或许用得上。”
医者在书舍门前站定。
握住锤柄,眸光下视,他面上不再有平日若清风朗月在怀的从容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不可捉摸的平静。
观察两眼横锁的构造,双手握柄,他抬起两臂,高高举起过头,紧接着快速、准确而极具力度地持锤砸向挂住横锁的锁环。
金属相撞,铮然有声。
常年炮制药物,医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文弱,略微活动手指,缓解传递回锤柄的震感,目光依然平静,他举起锤,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砸下第二次、第叁次。
锁环开了。
“柳大夫——”有其他店家被他砸锁的行为吸引过来,顾念着他这些年行医治病积攒下的人望,零零散散围在门边没有上前阻拦。
“再打水来。”并不是理会这种微末小事的时候,柳砚青置若罔闻,提过李药工拎来的水桶浇在身上,然后推开书舍大门径直奔向后屋。
跳动在火光中心的,是今早背在小湘背后的背篓。
那背篓在桌案放着,已然烧得半损,卷了卷湿袖护住手掌,柳砚青当机立断,使力猛地将背篓从桌案上推落在地,再补上一脚确定它口朝下稳稳扣好。
并非第一次进书舍的后屋,脱下湿淋淋的外衫盖在背篓上,他熟门熟路提起屋里存水的木桶,将内中的半桶清水悉数浇在自己的外袍上。
“火势大吗?”
“天呐,真着火啦——”
“打水打水——”
医者行动迅速,做完这些也不过片刻之间,书舍外的人嗅到烟气,这时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急慌慌四处奔走。
耳听脚步声渐近,不及再做什么,他只好先把里门关上,“先别进来。”
扣住火源后,背篓里的火势明显小了许多,转而去拍自己身上燎起的火星,扬高声音对屋外说话,柳砚青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李叔、陈叔,你们在吗?去帮我取件衣服来。”
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一刻多钟以后的事了。
火势不大,扑灭桌案以后,救火的人各自散了,柳砚青却没有离开,一一检查背篓里没有烧尽的物事。
纸张易燃,轴头却是上好的桐木所制,极其耐火,他数了数画轴的数量,不多不少,整整叁十份。
小湘前些日子总是抱着画卷,宝贝似的不肯示人,她那样用心画了叁十幅画,张张卷卷都是心血所成,却这样轻易就被人一把火烧毁了大半。
柳砚青心里升起怒意。
幕后主使必须要付出代价。
“李叔,麻烦你跑一趟去林老板的家,书舍的事,还需要她来处理。”
“小林老板下午去集秀班了,不知道这会儿在不在家,要不,我去找小魏姑娘来吧?”
闻言,柳砚青猛然抬头望向李药工:“林老板今天去了集秀班?”
“嗯,对。不怪你不知道,她今天往东走的,没从我们门口经过。”李药工说起刚才救火时听来的邻里闲话,“今天那个叫元宵的小哥跟着她的车跑呢——不依不饶的,我看,他们估计好事要成。”
“林老板同意他跟着跑?”
“哪能啊,听说出门的时候,小林老板难得动气骂了人咧。”
仲夕节,集秀班,暗流涌动的拜月宴,如履薄冰的林沅,固执跟着小湘跑的宋元宵,叁十幅今日被烧毁的画,还有躲着他朝东走的小湘——
将部分没被烧净的残片在地上一一铺展,一片片看过纸上的铺笔设色的技法和勾画涂抹的景物,他试图透过这些残破的碎片拼凑出过去那个在纸上凝神挥毫的小湘。
夜晚、夜晚、夜晚。
月亮、月亮、还是月亮。
炭笔,彩绘,工描,粗抹,那样多惊为天人、柳砚青前所未见的技法,所画的都是同一个小院的月夜。
叁十幅画轴,叁十幅月夜图。。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调整了这几张绘月残卷的顺序。
依照月相变化和小院花木的形态,林湘最早画这些图的时间应该是——
“月亮。”
“大概是月亮吧。”
那个时候,他这样回答小湘“想要什么”的问语。
她把月亮送给他了。
蜷曲残破的纸卷上,一轮轮月亮都那样动人。意识到这个事实,指尖颤颤,柳砚青轻轻抚拭纸上灰白的余烬。
这是他的月亮。
本章未完,是的,这个节点还不到设想中(一)的断章。叹气。断网这些天,对湘湘林沅和小柳的许多情节有了很多更合情理与人设的丰富。比如,用高超绘(化)画(妆)技巧摆脱监视吧,比如林沅不愿意湘湘画作外流啊(有暴露身份的风险),再比如小柳奋起砸门啊。可以说,这章的内容在(一)发出来的时候,基本没想过会有,写着写着,自然而然就从笔下出来了。
关于毁画
恭喜林沅又做了一件让湘湘讨厌你的事呢。但是啊但是,我给这家伙挽尊一下,怎么也不是在湘湘面前毁的对吧。正是因为不想当着湘湘的面毁画,他才指使手下从其他人手里买呀等画送给小柳以后再从小柳那里偷偷拿走啊(可惜偷拿这点因为湘湘和她手下爆了所以变成了烧画,林沅完全不知道呢)
小柳听了都要对林沅说一声:我谢谢你全家。
关于砸锁
这个情节可以有别的触发方式,但我觉得小柳设定是从容温和的智慧型人才,从来都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难得动一次手暴力解决会比较酷。
不破窗而是砸锁也是这个原因,破窗容易,但破门而入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