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冷剑和美玉
我熬过了最绝望的日子,在春天遇见了瑾安。
周国在刺杀事件后,便同大曜撕破了脸,而后送来了两具被烧焦的尸t。
他们宣称是行g0ng离奇失火,才导致帝后二人不幸身亡。
棺椁被抬到朝堂之上,散发难掩的恶臭。
我不愿在众臣面前失态,待散朝之后,才命人打开棺椁。
开棺的那一瞬,我的眼睛被覆上。
他的手冰凉,我被他从背后抱住,两人的身t贴得很近。
“陛下,不要看。”
为什么不看呢?
我想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可算能见上一面,为什么不能看呢?
没有人敢上前质疑霍临渊的僭越,或者他们也认为我不该去看。
我被手刀劈晕过去,等醒来时,霍临渊守在我床边,安静地看我,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他已命人将尸身合葬,我甚至没来得及以帝后的规格追悼。
也许是我太纵容他,竟让他真的敢越过我办事。
哪怕他觉得是为了我。
木已成舟,我总不能把父皇和母后从坟里挖出来,这反而对他们不敬。
思及此,我气血上涌,正想开口让他滚,却吐出一口鲜血。
我把霍临渊调去禁军。
之后我一连病了好几个月。
那段日子里,我一度不知道为何还要活下去。
从前我登基治理大曜,是为了等父皇回来,好将他的国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可是父皇和母后si了,我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我就这样一直到苟活到春天。
等看到喜鹊飞过桃花枝头,我突然想要出g0ng看看。
父皇的担子还是完全落给了我,那么我想去看看他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的。
身旁侍奉的小太监听说我要出g0ng,竟自作主张把霍临渊叫来。
我没训斥他。
几月不见,却没有什么久别重逢之感。
别以为我没发现他在夜里偷溜进g0ng。
霍临渊见到我便低下头,竟还敢表现出委屈的神se。
分明是他做错了事,我没耐心哄他,只用折扇一敲他的头,走出门去。
他微微一愣,而后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周遭的一切是如此鲜活真实。
我看到玲珑街市,吆喝的商贩,卖儿nv的老翁。
小民的悲欢第一次走进我的心,让它装了一些权术争斗之外的东西。
我好像懂了父皇一点。
等路过一处雅致庭院,霍临渊突然拉住我衣袖。
我不解地看他。
“里面有曲水流觞,要去看吗?”
曲水流觞?
我倒是听说过这种文人间时兴的玩法,不过并未有什么兴趣。
原因无他,我讨厌文人。
文人说话都带着酸腐气,除了惹我烦心外,没别的作用。
但霍临渊今天的确很尽力地让我开心,为了t恤他,我还是走了进去。
在场的世家子弟有人一眼便认出了我,但碍于我的身份,不敢交头接耳。
大多数人不明就里,见我衣着华贵,只当我是某家没结识过的公子哥,和我攀谈起来。
我有些烦躁,但又不好表明身份,突然想到萧家有个傻子世子,一直被锁在家里没放出来过。
索x借他的身份一用。
当我说我是萧家大少爷时,和我攀谈的男人脸se僵住,自讨没趣地走了。
酒杯顺着流水,停在我面前。
我要作诗?
这实在难倒了我。
太傅曾说诗词只是小道。看看便罢,沉迷于此自降格调是绝不许的。
不作诗,就得喝酒。
霍临渊正要出手,对面的青衣公子却先他一步拿起了酒杯。
我顺着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望去。
后来瑾安总说我是见se起意,我绝不想反驳。
因为他实在太好看了。
g0ng里人常常议论霍临渊好看,我向来嗤之以鼻,那种透着寒芒的锐气讨不了我的欢心。
而他一笑起来,满园的春se都只能作陪衬,只用三分温柔就让我丢了魂。
我只用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于当年的我而言,冷剑和美玉,我还是偏ai后者的。
我甚至在想从前是否在哪里见过他,因为总觉得我们不像是初见,倒像是久别重逢。
我命人去调查那日遇到的公子,而后把影卫呈给我的卷宗翻了一遍又一遍。
原来他叫萧瑾安。
他小时候便是出了名的神童,父皇从前检查我的功课时,经常捏着我的脸,叫我学学萧家的孩子。
我因此一度对这个名字有了恶感。
某一年父皇千秋,他被祖父带进g0ng觐见,哪知道之后回去竟然高烧不止,萧家遍寻名医,仍然没有让他好起来。
萧家的神童从此陨落,成了个傻子。
我也隐约听说过,萧家似乎是嫌弃他丢人,从那之后便把他锁在府里。
半年前他突然恢复,萧老爷子大喜,随即宴请全京城的权贵,不过我当时病着,根本没有机会听说这样的消息。
我真恨自己颓丧那么久,既对不起父皇交给我的重任,也让我错过一段时间来了解他。
那天之后,我便常常去萧家看他。
霍临渊通常也和我一起。他前些日子被我调回了g0ng,继续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要找他学棋。
我一向喜欢下棋,偶尔也命霍临渊陪我手谈一局,可他棋力长我太多,我每次输给他都深感挫败。
等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棋瘾一犯,只能又循环往复。
可现在不一样了。
瑾安是个极好的老师,他只教了我几日,我便觉得棋力大涨。虽然还是常输给他,但已输得不那么难看了。
他对谁都耐心,府里的小厮不慎冲撞了他,他也只是笑笑,而后轻声说:“无妨。”
我一见到他笑,便觉得犹如春风拂面般温柔。
一日我又在同瑾安下棋,正要落子,一旁的霍临渊张了张口,一副yu言又止的模样。
瞥他一眼,他就闭上嘴。
棋技再差,我也不想在瑾安面前丢了气势。
而霍临渊带着一副不忍直视的神se起身离开。
我看到瑾安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而后迅速收回。
他一失神,手中的棋子滑落,打乱了整盘棋局。
我们错愕的视线相对。
那之后我连着好几天没去萧府,也未曾召瑾安进g0ng,只是整日埋头在案间处理堆得老高的奏折。
影卫偶尔会向我报告他的行踪,我知道他最近经常去拜访霍临渊的住所。
与此同时,霍临渊也突然讲究起衣着来,再没穿过从前那身粗布黑衣。
只觉烦躁。
一日我终于批完了奏折,一出门,便见他着一身暗纹玄衣,正在庭院练剑。
小时候父皇为我请了多位身负绝世武功的武学师傅,可我除了对弓箭有些兴趣外,别的可谓一窍不通,最后还是便宜了霍临渊。
他的剑法便是师承天下第一剑客,如今已经青出于蓝,自成一派。
我见他飘逸身姿,突然想到,也许不该再把他留在身边。
小时候我很喜欢一只鹰,可母后和我说,鹰只属于天空,是不能做我的宠物的。
于是我放走了它。
从那之后,我就不喜欢太聪明的东西。
就像小白,它只是偶尔地出现以x1引我的视线,可终究也不是我的。
在我的沉思之中,霍临渊突然转过身,发现我正在看他,连说话都紧张起来:“……陛下。”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红,眸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我忽然不知如何开口,只想等到机会合适再告诉他。
于是时间一晃而过。
我忙着安排霍临渊的前程,也就没时间再去计较瑾安和他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在殿试名单上看见了“萧瑾安”三字。
以他的才g,登科及第也确并非难事。
在洛成殿,我见到了他。
他的发被玉冠束得整齐,身着暗青se锦衣,还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神se中丝毫没有同我久别重逢的尴尬。
瑾安只是对我温柔地笑,一如往昔。
这些天我的回避便显得无理取闹。
我自然点了他作状元。
除去我的私心,他的才华也的确配得上这份恩典。
按往年惯例,我在殿试结束那晚,需得宴请群臣和三名鼎甲,以示庆祝。
状元郎离我很远,他在一片月se中,遥遥向我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我的酒杯还是空了。
或许瑾安的确是来向我讨债一样的人物,不然我怎么会不舍得让他难堪。
等到霍临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醉得不成样子。
他动作熟稔地把我抱回殿里,安静地看我。
我醉眼迷茫地看他。
从小到大,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可那一次却有些不同。
我们相处的时间很长,可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他。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显露出应有的锋芒。
后面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无论怎么回忆,都像是蒙着一层雾。
很久以后我问霍临渊那天晚上是不是亲了我,他拒不承认。
总之,当温热的触感落在脸颊上的时候,我的神智并不清醒。
第二天,霍临渊进殿请安。
他的眼睛很亮,还带着让我疑惑的羞赧,当我向他宣布我的决定时,他的脸就白了。
我已为他做好计划。
周国国力衰微,用不了几年便会大曜完全吃下。他则先入辅国将军麾下,打几场容易的胜仗挣些军功,日后我要提拔他也不会惹非议。
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没想到他竟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我何时见他这样过?
这种反应让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点怜惜,正想安慰他过几年就能回京城,他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我的火也一下子上来。
“我不去。”他声音沙哑,“你喜欢萧瑾安,便要把我支走。”
ai而不得的想法被揭穿,是谁都不会好受。
何况我是皇帝。
当时我只觉得他是不舍得瑾安,居然敢昏了头揭我的伤疤。于是我怒意乍起,皱眉冷眼看他。
他似乎也被我的目光伤到,偏过头,并不打算认错。
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想通了就乖乖向我认错,但那一次我失算了。
霍临渊第二天就走了,但没有人他去了哪里。
我讨厌他。
小时候的每个春节,父皇和母后会命人大清早把我叫醒,然后允我同宗室子弟玩闹。
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让着我,我往往玩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然后唤来霍临渊。
我让他陪我一起踢毽子。
这个ai好太过nv气,只有霍临渊知道。
但他显然不喜欢踢毽子,因而常常公事公办地敷衍我,即使这样还是b我踢得好。
我不认为是我技不如人。
从前我不小心让毽子砸在了躺在花丛里睡觉的小白身上,它痛叫一声我没理,于是从那之后它就记恨上了我。
只要踢毽子的声音响起,它就会突然出现,而后极快地扑向我的毽子,让我总没法赢过霍临渊。
我不服,但又没法去赶走这只偏帮霍临渊的坏猫。
但这个春节不会有他们了。
原来我已经习惯了霍临渊,也习惯了总给那只我带来麻烦的猫。
团拜会上众人觥筹交错,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我垂眸,没看到瑾安。
杯中酒被一饮而尽,我嘱咐众卿尽情玩乐后离去。
酒明明不烈,但也许是我喝得太急,才让醉意上了头。
等意识稍稍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根房梁上。
这是哪?
耳边传来一老妪的声音。
“安儿,你便听你祖父的话,对皇上殷勤些,先让他把你留在京城”
那yu言又止的声音带着泪意。
前些日子吏部安排他去河东道的折子已经呈给了我。
我是有心栽培他的,河东道近年风调雨顺,他轻而易举便能作出政绩,届时我调他回京委以重任,也必不会遭人非议。
但霍临渊的不告而别的确让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愿他到时候同霍临渊一样埋怨我的安排不合心意,因而那道折子还留中未发。
看来萧家还是想要他留在京城学会逢迎手段,日后也不愁上位。
但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这样的人,该站在yan光下,堂堂正正地去争。
心里第一次涌起一gu涩意。
“祖母。”我第一次发现瑾安的声音可以这么冷:“我不愿。”
“安儿,你”
“祖母,夜深了,您请回吧。”
我在房梁上偏头看他,他的脸隐没在烛火间,却像是寒夜里融化不了的冰。
门被阖上。
那我如何收场?
思忖间,却听到他的叹息:“陛下。”
原来他知道我在。
我正想一个翻身帅气登场,结果酒意上头,一阵天旋地转,摔了下去。
然后被他接在怀里。
他看着我,如玉的脸上还是温柔的笑,丝毫看不出刚才方寸不让的冷意。
只是那双眼在烛火的衬托下显得晦暗不明。
我从他怀里站起来,带起一阵微风,祠堂的烛火闪烁起来。
“萧瑾安”我注视着他,郑重地说:“若不想笑,便不要勉强。”
霍临渊总是冷着个脸像块木头,所以我ai看瑾安笑,但绝不是这样的。
我想我做了决定。
他怔愣一瞬后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但那双眼却开始染上温度。
哼。
撇了撇嘴,从前在我面前都是装的吧。
我不去看他,却觉得他在看我,但我没找到证据。
衣袖被他拉住。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醉得衣衫凌乱,脸也红得不成样子,实在丢人。
良久的沉默后,我羞成怒地瞪着他:“我走了!”
“陛下。”瑾安偏头看着我,一副可怜神se,像极了从前小白闯完祸歪头看我的模样:“您走了,我便要在祠堂跪一晚上。”
他就是吃准了我不忍。
我的确不忍。
一个人过除夕夜,铁做的人也会难过的。
于是我别扭地问他:“想去灯会吗?”
除夕夜的灯会最是热闹,我去给他买个兔子灯,想来他心里会好受些。
我也有点想念东街的糖葫芦,于是转过身,凶巴巴地往门外走。
“跟我走。”
“遵命。”
他的声音含着笑。
我轻轻推开房门,而后轻功一动,揽着瑾安的腰跃上屋檐。
正要离开萧府,瑾安却轻按住我。
“陛下,同我去换身衣服吧。”
也是,我穿着这身衣服去灯会的确不妥。
他的居所在萧府的一个角落里,简直b我以前东g0ng里的一个杂室还小。
门前的院子杂草丛生,看来长期无人打理。
萧家是望族,每年我赏他们不少东西,竟不舍得对瑾安好一些。
我同他走进房门,便是一gu墨香袭来。
为避人耳目,我们进房后没有点灯,我借着月se大概扫了一眼。
一张床,一张案几,几个柜子,便是这间房的全部。
他若无其事从衣柜里取出一套衣物,我接过后,他便转过身去。
这件衣服料子b我平时穿的衣服粗糙太多,但为了应急,我勉强套上。
平日里都有人伺候,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穿衣服。
等瑾安转过身来,看我正和衣带打架,他轻笑一声,而后走上前来。
我被人伺候惯了,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微凉的手来到我颈间为我整理衣领时,竟给我一丝坐立难安之感。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衣领,手无意识地触碰到我的肌肤,带给我一丝凉意。
我在看他。
夜se晦暗,月光斑驳地洒在他如玉面容之上。我看到他的睫毛投s下一片小小的y影,他一眨眼,y影也就翕动起来。
好近。
除了霍临渊之外,我从不允许有人能靠我这么近。
当然,虽然我不喜,但小白也常不管不顾地贴着我。
出神之间,他已为我理好衣衫,抬眼却对上我的视线。
被他发现我在看他让我觉得有点别扭,于是堪堪移开眼,发号施令道:“走吧。”
人群熙攘,虽然路上没有人认出我二人身份,但我还是买了两个面具。
没仔细挑样式,我付了钱便随手塞了个面具给瑾安,而后拿起剩下的那个。
他戴上我才发现那是个老虎图案的面具,我低头一看,手里的面具是个小猫图案的。
我想要他的面具,但我不说。
于是就这样看着他,也不走。
他会过意来,摘下面具,笑着说:“陛下,臣喜欢您手里的样式,可否同我交换?”
我心满意足地拿到了老虎面具。
他陪我走在熙攘人群之中,我让他牵着我的衣袖,免得在人cha0中走散了。
瑾安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并不多话,只是路过一个挂着兔子灯的店铺时,他停下了脚步。
一回头,便见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小孩子的玩意,让我说不出感受。
突然想到,是不是从来没有人为他买过这些东西。
店门口不仅有兔子灯,还有其他动物样式的灯笼,看着的确可ai。
我正想让他挑个喜欢的,掌柜便从店里走了出来。
“两位客官,是否愿意参加小店的灯谜会?”
店家见又有人上钩,搓了搓手,连忙开口,脸上挂着j商的谄媚笑容:“一次仅需五文钱,猜对便能挑一个灯笼带走。客官试一试吧?”
我本想先拔得头筹,为瑾安赢个兔子灯,结果一连好几个灯谜都没猜中。
冤大头上门,店家笑得合不拢嘴,最后见我实在猜不中,便让我挑一个带走。
我不服输,忿忿地看向瑾安,他眼中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见他不想玩,我正要放下银钱离开,却瞥见铺面上还放着把弓。
于是诧异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店家解释道:“这原是小店为春节准备的另一个游戏,s中图案便得对应的灯笼,但难度太高,没什么客人愿玩,便弃用了。”
我来了兴致,拿起那把弓,而后拉开。
很轻,b我平时练着玩的轻多了。
靶子倒是挺大,上面的图案却很小,怪不得其他客人不ai玩。
g0ng里的教习师傅说我于箭术极有天分,自十岁起,我便箭无虚发,这种游戏正中我下怀。
本想找个兔子图案,却发现这店家抠门得很,居然不把卖得最好的样式画上去。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把箭尖对准一只小猫,而后箭离弦。
箭锋正好落在小猫脖颈下一寸,像是心脏的位置。
我又是嗖嗖几支箭,s向靶上图案,无一例外地jg准命中。
掌柜这下笑不出来了,但也只能苦哈哈地去拿灯笼。
我叫住他,只让他给我们一个兔子的还有一个小猫的便可,毕竟我们二人也拿不了那么多。
等我拿到灯笼,转头看向瑾安,却发现他怔怔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什么呆。
我把兔子灯塞给他,想来他会喜欢。
小猫的灯则留给自己。
出去之后,每路过一家卖小孩玩意的店铺,我都停下来,然后叫他挑一样。
瑾安无奈地看着我,低声求饶一样:“陛下”
做皇帝的好处就是显现出来,我才不管那么多,只发号施令:“挑。”
于是他又拿起一个小拨浪鼓。
我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不想再看见他驻足时寂寥的神情。
等路过一家糕点铺,我静静站了一会,而后走了过去。
以前我偷溜出来逛灯会,霍临渊也会抱着小白同我一起。
我最ai这家的糕点。
可恶的是我还不能买太多,每次我买了一大堆,他就在后面幽幽地看着我。
傻子,怎么会觉得我一个人吃得完那么多。
我买了一盒他家的招牌糕点,而后塞到瑾安怀里,低头不去看他,有些僵y地说:“这个好吃。”
想来等他去了关内道,是吃不到这些点心的。
我们一起走了很久的路,等到街上人渐渐少了,我们也该离开。
我把瑾安送回萧家,开门的小厮见是我,连忙惶恐下跪。我允他起身后,他便小跑着去请萧家老爷。
对瑾安这样不好的人,我懒得见。
我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便听到瑾安唤我。
“陛下。”
于是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莫名其妙,怎么一直看着我笑又不说话。
他脸上带着笑,我说不出和往日的分别,但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同。
在他的视线下,我只能狼狈地转身,低头看着石板,闷闷地说:“三日后启程,自己做好准备。”
我提着一大堆东西回g0ng,当值的侍卫和太监见他们的陛下终于回来了,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给他们派了赏后,我便走进甘露殿。
喝了酒又逛了这么久灯会,我困得不行,把东西随便往案几一扔,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不太平,总觉得有人在床边看我,但数次睁眼又不见有人影。
第二天清晨,枕头边多了一盒采芝斋的点心。
三天后,瑾安便奉旨启程去了河东道。
听说萧家内部很是闹了一阵,但木已成舟,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把瑾安当作一枚弃子舍了。
我秘密授意吏部把他安排在平yan郡,并派影卫一路相护。
那之后我也会偶尔听说他的消息。
他一开始被同僚排挤,后来借力打力,才抓稳了平yan郡的权柄。
之后又被河东太守看中提拔,便彻底打开了局面。
如今河东道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已俨然成了河东道仅次于太守的人物。
其实太守是我从前提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也要一路往上升的。
他对瑾安的提拔,自然也经我授意。
这一番筹谋,既是为他的锦绣前程,也是为了他满腹才华不被萧家蹉跎。
萧家这两年不安分。
我心里清楚,只不过一直没0清萧家的目的,且没抓到他们的把柄。
父皇是开国之君,当初萧家却等到天下初定才来投诚,显然有些形势所迫的意味,因而也并未得到什么好处。
他当然不会在乎萧家那点不忿,但还没来得及拔掉这根刺,天下便到了我手里。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如今周国式微,外忧已平,也是时候着手清理内患了。
瑾安留在河东道,便可避开届时萧家倒台的满城风雨。
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他。
他若当得起我的栽培,也是他的造化。
我正苦恼于如何不动声se地撬动看似铁板一块的萧家,就收到一封急报,说是突厥恐要来犯。
父皇在位时连年征战,早就让突厥国力大减。他们当初不趁着大曜幼主登基时开战,如今又是哪来的胆子?
突厥动作之快,让我不得不怀疑大曜出了内鬼,但为了解燃眉之急,只能先按下不表。
还没来得及整军备战,便又得到消息,突厥已经拿下十座城池!
好在镇国将军请战,我自然应允。
战报一封封传回京城,我在焦灼的等待中,终于在三月后看到一封捷报。
好不容易从突厥手里收复城池,却又得到消息,河东大旱,平yan尤甚。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用血写作的请罪书。
我一手提拔的河东太守,原来竟是个巨贪。往日里拨的银子都被他用来修葺府邸,以至于现在都拿不出钱粮赈灾。
他怕牵连妻小,竟写了封血书予我求情,而后上吊自尽。
我看完那封血书,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
这就是我提拔的人。
若不是此次天灾让他现了原型,将来我将他擢拔入京,又会如何被天下人耻笑?
我手下的人里,又有多少这样的蛀虫。
思及此,我只觉遍t生寒,却又忍不住想到另一个疑点。
瑾安知道多少?
他在平yan郡不可能全无察觉太守行径,又为何不告诉我。
我知他也有难处,任谁都不可能对提携自己的人恩将仇报。
但我的心却也因此泛冷。
跌坐在龙椅上好一会,我才缓过劲来,而后召近臣入殿商量拨银赈灾之事。
我同他们商讨了一夜,等第二日天明,又强撑着jg神上朝。
河东大旱和太守自尽的消息应该已经在众臣间传开,他们面面相觑,往日里不少好谏言的臣子都噤了声。
我只觉滑稽,指节轻轻敲击龙椅,饶有兴致地观察他们的神态。
过了好一会,我才沉声道:“朕yu派一人统筹河东赈灾事务,众卿谁愿往?”
无一人说话。
我的目光落在他们惶恐的脸上,心中讥讽,面上却不显。
太傅却突然从一g臣子中走了出来,朝我深深一拜。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威信足够,又门生无数,河东那批人不敢不给他面子办事。
心中稍有宽慰,看来到底还是有人真心向着我的。
可我不打算用他,因为我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师。
若我真派他去赈灾,他骨子里文人的风骨怕是会害得他晚节不保。
水至清则无鱼。
“平身吧。”
我看他佝偻着起身,满头的白发突然让我觉得心酸。
太傅已经很老了,虽然不打算用他,但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
“陛下,臣愿主持赈灾。”太傅声音苍老而沉郁:“若陛下愿颁罪己诏,臣即刻便出发。”
我愣了一瞬,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罪己诏?
我听到自己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他:“你再说一次。”
太傅注视着我,语气古井无波。
“请陛下颁罪己诏。”
我一言不发,看着臣子乌泱泱跪了一片。
我差点忘了,从前父皇在世时,他便是以直言敢谏闻名。
先前否了他乞骸骨的折子之后,太傅消停了很久,我以为他多少收敛了些。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陛下于邦交之事不明,致使先帝和先皇后命丧异国,如今国运偏戾,臣请陛下下罪己诏匡正德行。”
太傅直视着我,想来他为这场审判也等了很久。
父皇和母后之si是我心中最痛之处,他此番言语力度刚好,恰似周国刺客没能t0ng进我心脏的刀。
我从龙椅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凭什么?
他是父皇的纯臣,可以只顾念国君安危,可我是皇帝,我做不到用大曜的国土去换自己的父母平安。
他是我的老师,不懂我便罢,凭什么反过来怨我?
他以为我心中不痛?
“拖下去。”我声音极冷,吩咐手下人:“太傅疯了,回去静养吧。”
侍卫正要上前,太傅竟然起身,快速撞向台阶!
可惜还是年龄大了,被身后其他臣子给拉住,不然当真会血溅朝堂。
他想以si明志,我偏不让他如愿。
“将太傅送回家去。”我恶劣地笑了笑:“若敢自尽,便把他的独子杀了陪他上路。”
侍卫将他架了出去,我听他“暴君、昏君”地骂了很久,最后声音还是渐渐远了。
想到老头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快意。
这一番胡闹之后,问题还是没解决。
没一个臣子敢抬头看我,想来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我其实心中已计划好挑一个三品大员坐镇,再搭他麾下一个品阶不上不下的京官去g这得罪人的活。